撰文：孙秀华
油菜花开，美轮美奂。画境本天成，妙音歌田园；春暖动地气，菜花开如诗。早在南宋，郭仁《村居》诗即有云：“一宵春雨晴，满地菜花吐。”而现代的人们，油菜花开时节，更多的是在花田里、田埂上摆各种Pose打卡，美美的拍照、录视频……
而我们所说的油菜花，其实真还“一言难尽”。油菜的品种从生态类型上划分，可分为半冬性油菜、冬性油菜和春油菜；而按照物种属性划分，则可分为白菜型油菜、芥菜型油菜和甘蓝型油菜。我国是白菜型油菜和芥菜型油菜的原产地之一，而甘蓝型油菜原产于欧洲。甘蓝型油菜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引进我国，并逐渐代替了白菜型油菜和芥菜型油菜，现早已在全国范围内广泛种植。因此，我们所“认为”的油菜花，可能大都是原产欧洲的甘蓝型油菜，其实与古诗词里的“菜花”并不完全一致。
而一提起写菜花的古诗词，大家最为耳熟能详的当是南宋杨万里《宿新市徐公店二首·其一》：“篱落疏疏一径深，树头新绿未成阴。儿童急走追黄蝶，飞入菜花无处寻。”这是从小学时开始便会背能默的名诗。诗歌三四句说，儿童们奔跑着，追扑黄色蝴蝶，而黄色的蝴蝶飞到那黄色的菜花丛中，却再也分不清、找不到了——如此诗情画意，确实叫人难忘。但菜花却居然可以不是黄色的了，我们当今的新科技“狠活”，使得彩色油菜花海展现眼前——即通过“远缘杂交”，将萝卜的花色导入油菜，创制出紫红、桃红、白色等三十多种花色的油菜花。如此一来，假如杨万里穿越到当今，再看到那“儿童急走追黄蝶”，飞入了这“多彩的菜花”田里，却也还会“有处寻”了。
菜籽榨油，南宋时明确写进了诗里。南宋项安世《自过汉水，菜花弥望不绝。土人以其子为油》诗曰：
汉南汉北满平田，三月黄花也可怜。
惟有书生知此味，可无诗句到渠边。
油灯夜读书千卷，齑臼晨供饮十年。
今日相看总流落，洛阳樱笋正争先。
现今汉中地区仍是重要的菜籽油产地，也设有“最美油菜花海汉中旅游文化节”。而中国如此地大物博，观赏油菜花，可从南向北一路追寻，甚至直至夏季，青海湖都还有油菜花灿灿盛开。贵州各地的油菜花节活动也是丰富多彩，长顺县、黄平县旧州、黔西市洪水镇、绥阳县、安顺市西秀区等等各地均有“油菜花节”等你来……看那无忧无虑的油菜花在春风里绽放，青山绿水，古朴村舍，美丽田园！
而“菜花”作为风景描写入诗，明确始自中唐刘禹锡。刘禹锡《再游玄都观》诗曰：
百亩庭中半是苔，桃花净尽菜花开。
种桃道士归何处，前度刘郎今又来。
第二句写桃花零落，菜花盛开，加上上句写百亩多的庭院里半是青苔，也是景色如画，直入眼前。“东郊和气新，芳霭远如尘。”比刘禹锡稍后的温庭筠《宿沣曲僧舍》诗，也有“沃田桑叶晚，平野菜花春”的吟咏；如此景象，北宋韩维《洛城杂诗五首·其三》也有生动描绘，该诗有云：“上东门外春三月，桑叶阴阴覆菜花。”
宋末元初黄公绍《望江南·思晴好》词云：
思晴好，日影漏些儿。油菜花间蝴蝶舞，刺桐枝上鹁鸠啼。闲坐看春犁。
晴天丽日，桐花摇曳，鹁鸠鸣叫，春牛耕田，更有那菜花蝴蝶，恰是最美的江南。
“油菜花开满地金，鹁鸠声里又春深。”而尽管文人如此画意诗情地把菜花当成景物写进诗词里，但“民以食为天”，其实“菜花”的第一功用还是菜蔬。宋末元初方回《青菜花》诗曰：
只供寒士饱诗肠，不伴佳人上绣床。
黄蝶似花花似蝶，柴门春尽满田香。
“黄蝶似花花似蝶”，这样的诗思精妙，也真叫人叹赏。其“不伴佳人上绣床”句，则是说，菜花不宜作为簪花佩戴。诗歌题目“青菜花”不是青色的菜花之意，而是指“青菜”的花。古代的“菜花”植物，往往也有“青菜”之称，指中国原产的“芥菜型油菜”的可能性为大——而我们当今所说的“青菜”，其实也还有这个含义，比如贵州的“青菜”，特指芥菜属类的蔬菜，常用以做酸菜。清代孟继埙写于光绪丁酉年（公元1897）的《石阡即景二十首·其十九》有云：“细捣红椒香入馔，倒垂青菜晒当门。”这样的风俗与美味，仍鲜活地就存在于当下。
而作为味美蔬菜的“菜花”，最佳时机却是不待花开便赶紧采摘，叫做“菜心”。明代金时习《摘蔬》诗曰：
菜茎立如束，菜心肥如玉。
薄言登北岭，采采筐筥足。
小鬵火初沸，烂煮香豉泣。
饱饫大官羹，那及溪边蔌。
谁知白云中，自有清虚福。
菜心食用，煎炸烹煮都是好的，贵州最普遍的是拿来吃火锅，清甜无比，就是春天的味道啊！
菜心也有“菜薹（菜苔）”之称，南宋洪咨夔《答请事简》有曰：“腊雪如席麦苗肥，春雨如膏菜薹贱。”元代吕诚更是夸赞说“菜薹味胜肉”。吕诚《谢惠菜》诗云：
江乡正月尾，菜薹味胜肉。
茎同牛乳腴，叶映翠钗绿。
每辱邻家赠，颇慰老夫腹。
囊中留百钱，一日买一束。
而“菜心”也叫“薹心（苔心）”，所以这样用作菜蔬食用的“菜花”便是“薹心菜”。清初查慎行《食薹心菜》写来更为细腻深情：
用心霜雪馀，尺寸取易长。
土膏发春雨，其叶沃以光。
渐见碧玉篸，枝枝叶中央。
初来但小摘，烂熳抽四旁。
花时篱落间，色比黄金黄。
而我乃为口，斸归满筠筐。
芼之供盘餐，指动齿颊香。
贫家寡私奉，婢仆皆品尝。
可无勤惰分，于此示激扬。
园丁给宜厚，特以匙箸偿。
山田岁不登，老圃聊救荒。
所惭劳汝力，充我藜苋肠。
从“霜雪”“尺寸”写起，直到“薹心”收获采摘“供盘餐”，特别让人食指大动，齿颊生香。
“菜心”古称“芸薹（芸苔）”，“芸薹”或偏指“白菜型油菜”，味尤美。明代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载云：“此菜易起薹，须采其薹食，则分枝必多，故名‘芸薹’。而淮人渭之‘薹芥’。”清代顾太清《清平乐·二月十日，金夫人惠芸苔菜，予不食此味廿六年矣。遂以短词记之》词曰：
春风春雨，酝酿春如许。三十六陂芳草路，尚记昔年游处。
漠漠翠羽金英，菜花开近清明。好是江南二月，者般滋味香清。
最是一年春好处，“菜花开近清明”；二月风雨芳草路，芸苔菜“滋味香清”；昔年旧游在眼前，能不忆江南！
“一段春光属菜花”，“自信世间无别香”。唐宋至明清，油菜花的风雅始终在文人笔下绽放出超越物象的生命力，承载着农耕文明的烟火气息，寄寓情怀，探索哲思。歌吟菜花之美的古诗词何其多也，清甜的菜花香气氤氲成了文化记忆，甚至那一枝金黄灿烂的油菜花已绽放为我们生生不息的价值图腾。当我们漫步油菜花海，仿佛那些穿越时空的诗句仍在风中低语——啊，那每一枝笑意盈盈的油菜花，都在续写着大地与文明的永恒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