调试镜头,寻找角度……视频中的他,身穿西装挖荠菜、种扁豆、挑大粪,以近乎完美的“霸总”形象穿梭在田间地头;现实中的他,是个青岛西海岸新区灵珠山街道小南庄社区土生土长的村里娃,从山东交通职业学院毕业后,不顾父母反对到南方学模特,回青后又签约一家培养练习生的公司,干过群演、送过外卖、发过传单……不想循规蹈矩他,一直有个“舞台梦”。
打造“乡村霸总”人设不到5个月时间,他在全网已拥有66万粉丝。账号简介里,他这样介绍自己:“记录我在山东农村的日常生活,在家安心照顾爷爷奶奶”。

侯允南支上手机试拍
他是“侯允南”,一个乡村网红,今年28岁,身高一米九,月入五位数;从去年年底开始,他的形象通过视频平台被大家所熟知。其实,“侯允南”是他当练习生时的艺名,如今成了广受关注的个人短视频IP。
“乡村霸总”进阶
侯允南,本名侯志鹏。艺名和本名,仿佛就是他人生的AB面,一面是镜头里的“霸总”;另一面,则是镜头外的农村娃。
点开侯允南的视频账号,热度最高的一条视频发布于去年12月12日,时长2分9秒,点赞量24.2万,转发近82万,评论11.2万,记录了他给爷爷家挑大粪的情景。
视频里,还是粉丝们熟悉的那个造型:上身衬衣配马甲,下身西裤,脚蹬皮鞋,他戴上手套,拿起粪舀,在爷爷家窄长的旱厕里,一套淘粪的活计干得行云流水。

拍摄前整理着装
画外同步解说是他自创的气泡音方言:“今日上俺爷爷家去挑大粪……放下筲,一勺、两勺、三勺……挑上走了。我为什么不戴口罩?因为我从小就闻这个味,习惯了……把它们均匀地撒了地里……中了,家去……拽拽(编者按:涮涮的意思)筲,顺便把勺子也拽拽……”
侯允南的视频主题,可以简单概括为五个字:“霸总在农村”。窖白菜、挖荠菜、剪窗花、贴对联、做馒头、腌咸菜、挑大粪……视频里所展现的,都是他以霸总造型在农村的日常生活。
这种反差吸引了不少人关注,网友戏称他为“上得厅堂、下得粪场的山东霸总”。那走下镜头的“霸总”种过地、挑过大粪吗?
这一点毋庸置疑。在侯允南的记忆里,小时候家里有很大一片地,地里会种花生、芋头,“我会去帮忙”,“在拍视频之前也会去挑大粪浇园”。
“像挑大粪这种事情不需要技术含量,我有时间就自己干。地里、园里的活工作量稍大,我爸有空的时候也和我一起干,他没空的时候就我自己干。”侯允南坦然道,“只是穿着这身霸总‘工作服’干活不方便,有一次还把裤子给裂开了。”
“小时候带他到园里去,他看着我们在干活,也拿起耙子像模像样地跟着一起干,当时他爷爷说,这个小孩长大了也是个干农活的。”侯爸适时补充了一句。
不过,侯允南也承认为了视频效果免不了摆拍,“得考虑什么角度、哪个动作好看。我要想办法制造槽点,有点像小丑,要想着怎么逗人开心。其实,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表演。”

提着篮子、拿着手机支架出发去挖荠菜
细心的网友会发现,从去年11月24日开始,侯允南更新的每条视频,开头都大同小异——同一个门口,差不多的背影,或是抄起铁锨,或是拿起扁担,第一句话总是先用方言报告当天的任务:今日去窖白菜、今日去盖香菜、今日去园里抓地……
“每条视频封面都类似,其实是我做抖音很长时间总结出来的经验,就是画面垂直。因为大家在开头看到的是漫画身材、霸总形象,但实际往后看,会发现我做的事情很接地气,说难听点是‘土’。这种割裂感、反差感会让人对我产生兴趣,大家就会有想看的欲望、评论的欲望。”侯允南如是解释。
“大家应该都看过李子柒的视频,因为我也在农村,所以就想做‘三农’方面的内容。” 如今,像侯允南这样留在村里的年轻人很少,在村里靠拍短视频挣钱的,他更是独一份,“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上班了,没有留在村里当农民的。”
当拍摄方向确定后,侯允南发布的第一条视频就是去园里窖白菜,“这一条视频就有几十万的播放,我觉得效果不错,就继续朝这个方向做下去了。”
他的“出圈”离不开挑大粪和气泡音。那条爆火的视频,是他第一次展示挑大粪,也是第一次尝试用气泡音配解说,没想到几天后“泼天的流量”就降临到他身上。
“刚发布两天左右,播放量在五六十万,四五天的时候还是七八十万,然后就不涨了。我当时心想,可能挑大粪这件事不太容易让人接受,后面还得回归拍干农活。”侯允南没曾预料到,“大概过了六七天,我偶然间翻数据发现,这条视频有200万播放,越刷新播放量越高,涨到了目前800多万播放量。”

去菜园的路上
看似轻松随意的“霸总”干农活,其实每一条两三分钟的视频,都经过“精心设计”。同一角度拍三四遍都不止,拍一遍就得过一眼,“从头拍到尾,一直拍到干完,手机里满满的都是素材,数都数不过来,得有好几百条。”
“留下的素材一般会在40分钟左右,我再看看有没有需要补拍的地方。全部验收完,就对着视频脚本剪辑,40来分钟的视频素材我要剪成两分半或者三分钟,平均剪1个视频大概需要9个小时。”从拍摄到制作发布,对侯允南来说都是不小的工作量。
侯允南很注意自己的人设造型和视频质量,一身休闲装,脸上化着妆,有时“为了上镜好看,几天都没咋吃饭”。
不久前他刚拍摄完挖荠菜的视频,有几个镜头不满意,侯允南要进行补拍。换上“霸总”穿搭,在试衣镜前一遍遍整理着自己的发型,似乎将每一根发丝都“摆好位置”,这才提着篮子,拿着三脚架出发。
来到地里,他先是用三脚架支起手机试拍,直到背景和动作觉得达到所谓好看标准了,才准备正式开拍。可弯着身子找了一顿,他尴尬地发现,上次挖荠菜是和母亲一起的,他自己竟不认识荠菜,“看来还得等我妈回来指点……”
通过查看后台数据,侯允南发现喜欢他视频的网友小于23岁的占比最多,其次是31岁至40岁的网友。“可能大部分粉丝是冲着人物和环境的强烈反差感来的,还有一部分粉丝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异乡人。我常会收到一些私信,一些在外打拼的人说,羡慕我能在家里陪伴老人。”
是的,侯允南也觉得自己很幸运。他是在爷爷奶奶眼前长大的,如今他在家里既能把钱赚了,还能够陪伴父母和爷爷奶奶。
在村里创业
“我拍短视频首先考虑的一点是能陪伴照顾爷爷奶奶,其次是能赚钱。”侯允南说,“从去年12月21日接第一条广告开始,我的收入就好起来了,比之前增加了一倍,到今年2月份的时候,已经月入5位数了。”

侯允南和侯爸
拍短视频赚了钱,侯允南把自家和爷爷奶奶家翻修了一下。以正堂餐厅为界,西厢房是侯允南的卧室,东厢房是父母的卧室。穿过父母的卧室,是和爷爷奶奶家共用的客厅,客厅南屋就是爷爷奶奶的房间。这两套房原来是不通的,这样连通起来,照顾老人也更方便了。
侯允南有一个视频是专门展示老屋翻新过程的。爷爷奶奶家之前都是水泥地,窗户还是老木窗,家具都很陈旧。不知是心疼孙子的钱,还是不愿意折腾,即便窗户漏风,两位老人也说住得挺好。
于是趁着奶奶生病住院,侯允南瞒着老人,掏出近4万元给老屋“改头换面”。墙面翻新,地面铺瓷砖,换了门窗家具,还给爷爷奶奶盘了个电炕。收拾过后的房子亮堂多了,“现在里边可透亮了。出院回来之后,我能感觉到老人见了是开心的。”
爷爷91岁、奶奶87岁,他们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,目前用的还是老年机,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拍短视频,更不知道孙子每天在干什么。但是提起孙子,爷爷就笑得合不拢嘴,“俺这个大孙子定是这个”——高高地竖起大拇指,又转身指着电炕旁边的一堆零食,“他把俺们照顾得都好。”
侯允南的视频里,除了主角“霸总”,少不了一众配角。
比如,经常出现在视频里的三只狗和两只猫,都是他收养的。“三只小狗叫‘一勺、二勺、三勺’,是我捡来的。有一次在我姑家挑大粪,我哥带回来一只捡的小奶狗,说还剩三只在路边。那天天很冷,我开车找过去,看到那三只小狗在路边蜷缩着,确定没人要,这才捡回家。两只小猫是别人弃养在出租屋的。”
相比这些在视频里“打酱油”的小生灵,最重要出镜搭档还得是侯爸。
作为一名公交车司机,侯爸平时没有营运任务就会陪着儿子一块拍视频。因此上班后,他总能听见这样的声音:“老侯,我刷到你和你儿子的视频了。”有时候甚至被乘客认出来:“欸,你不是‘霸总’的爸爸吗?”
每到这时候,侯爸总算有了种“儿子出息了”的骄傲感。在此之前,他可是被儿子的选择“气得不轻”。
“那个不听劝,你们是不知道。”侯爸无奈地说,“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比较传统,就想让孩子找个班上,去地铁是相对稳定的工作。他非不按照我们的安排来,有自己的想法。我说,你要出去,我一分钱都不赞助。”
侯允南大学学的是三年制专科的城市轨道交通工程技术专业,通俗讲“就是修地铁”,但“我自认干不了这行”。他说,上了两年学,外加实习一年,他送过外卖、发过传单,攒了些钱。毕业后,就拿着这些钱跑到南方去当群演、学模特,“当时我想走这条路,感觉我在北方竞争力不高,但是如果去了南方,身高可能占优势。”
尽管侯爸放出狠话,侯允南走得依旧决绝。出去的这段日子,再苦再累他都不曾跟家里提起,也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。直到了解到儿子在南方独自闯荡的不容易,父子俩的关系才有了变化。“他从南方回来,在家自己搞直播,说起他的经历,我在卧室都听见了,这才知道那时候他连饭都吃不起了。当时心里酸溜溜的,觉得亏欠了孩子。想开了,他想干什么就去干吧。”

家庭大合照
现在,无论是帮忙拍摄,还是出镜客串,侯允南都给侯爸开工资。“每个月比上班赚得多。”侯爸嘿嘿地笑,眼角绽开了花。
有时候也需要邻居和亲戚出镜,侯允南会提前去跟他们沟通。“知道我去免费给他们干农活,都挺乐意的。”当然,他每次去也会提点东西,“亲戚邻里之间谈钱伤感情。”
当面对“自己是农民还是网红”这个身份定位时,侯允南没有直接回应,“是回乡创业的青年。”他若有所思,“我一直都觉得我是在村里创业,而且我也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带动村里发展经济,把灵珠山宣传出去。”
站直别趴下
不管是大学毕业后到南方闯荡,还是回来当练习生,如今拍摄乡村短视频,在侯允南看来,这都算得上是自己“舞台梦”的逐梦之路。
毕业那年,侯允南不顾家人反对,拿着自己勤工俭学攒下的1000块钱去了杭州。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,说好带着自己一起赚钱的朋友并没有露面,路费和住宿费这两项支出,就把钱花了个精光。
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,一个在深圳发展的朋友得知情况,便让侯允南到深圳一起干群演,住在他那里不要房租。
初出茅庐的侯允南又一次憧憬着,只要踏上深圳这片热土,心中炽热的梦想便能触手可及。但现实再次给他泼了冷水,他和朋友挤在一间不足几平米的出租屋,他一米九的个子和朋友挤在一张床上,伸开腿脚就得露在床外,翻身都翻不得。
不过在那边干群演,比在老家打工能多赚40元,有时候运气好赶上一场走秀,一天能赚500元。
不过这碗饭毕竟不稳定,钱拿到手还得省着花。“我那时候从来不出去吃,都是自己买菜做饭。一顿饭基本就是俩馒头就着一个菜。”侯允南回忆,有的时候一个月接不到什么活,生活就更拮据了,吃了上顿没下顿,“有一次我买了6个包子,放在包里捂着,吃了两天。”
攒下的钱,他先买了一台二手苹果手机,剩下的都交了“学费”。

在菜园里寻找拍摄场景
在一场走秀活动中,侯允南碰到一个模特经纪人,夸他条件不错,但是基本功不行,建议去他们公司进修一下。“我当时没想太多,想混出头的心太迫切了,就把手头仅剩的4500块钱拿去交了学费。如果我每天都要去上课的话,那我就没有收入,所以我只能上几天课,再空一天去干兼职,断断续续上了有20天。”
可是等到结业之后,那个经纪人却杳无音信,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骗了。“最穷的时候,我连花呗余额都花光了,地铁出站的钱都没有。”侯允南如此描述那段窘迫的日子。
一年多以后,看着空荡荡的口袋,他用所剩无几的积蓄买了回家的机票,希望用学到的技能应聘模特老师。可回家后,一则招聘信息再次吸引了他的目光,“招聘APP上,唯独有一家是练习生模式,能够成团出道。”
心里的舞台梦又被激发了出来,侯允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面试,结果成功应聘。“在里面可以学舞蹈,也可以学表演,我主修了表演。上了几个月课,老板开始让我们接触直播,说是线下和线上同时发展,打造全能‘爱豆’。当时赶上疫情,我们全封闭不能外出,家都不能回,露面的方式只能通过线上。”
“这是一个创业公司,我是原始股东,还有期权,当时内心有种期待就是想看着它做大做强,我能实现财富自由。”在众多练习生里,侯允南表现出色,算是“头部”,“当时一个月直播的打赏能到五六万元,我拿到10%的提成。”加上每个月公司发的3000元生活补贴,收入也算可以。
可惜公司的好光景没坚持住,直播人气一落千丈,先是生活补贴被取消,后来逐渐有人离开,仅三年时间,公司就倒闭了。
被朋友坑、学模特被骗、爱豆公司倒闭……站直喽,别趴下!现实的一次次鞭笞,没能让侯允南放弃、躺平。回到家后,他琢磨着不如自己开直播。
“刚开始是单纯穿正装坐在高脚椅上和网友聊天,大家可能是冲着颜值来的,没想到试播第一天直播间就有7000多人。但是光坐着聊天是没有打赏的,那就意味着没有收入,我就尝试在直播间跳舞……”
效果不错,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,侯允南一个人既要跳舞、又要回复,开始有点力不从心,“我就找来之前一个公司的弟弟和我一起直播。当时我效仿刘畊宏老师,只不过是带着大家晨练做早操,让大家提神。”
直播的背景就是如今“乡村霸总”系列视频开头的那个门口。早晨五六点开播,侯允南凌晨两点就起来做准备。“光发型有时就得收拾一个小时。因为我在那直播,很多瑕疵是看得很清楚的,我这个人要求比较高,不允许我的瑕疵暴露在镜头里。得先自己试拍,看画面、调角度,都弄好差不多就得四五点了。”
之所以能起得这么早,没有什么强迫因素,“因为换谁发现自己可以获得这么大流量,整个人都是兴奋的,不管怎么样都会起来。”侯允南说,“我甚至晚上都激动得睡不着。”除了下雨天停播,无论酷暑还是寒冬,他都坚持直播。
“夏天30多摄氏度的天气,每天下播,我的衣服全是汗,一拧全是水。冬天出了汗湿了衣服,很快就凉了,那衣服贴在皮肤上都跟冰碴子似的。”但是长此以往,这个时间点不仅导致爸妈睡不好,连爷爷奶奶也被吵醒,侯允南只能开始想别的出路——拍短视频。
“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现在。”他说,至于以后的事,自己并没有过多去想,“我现在想的就是在我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,做好这件事。”当然,也希望自己在国家全面乡村振兴战略的时代大潮下、在互联网这个生机勃勃的大舞台上,一路走下去。
(半岛全媒体记者 孙兆慧)